一、布庄善举结良缘
咸丰三年深秋,徽州府歙县西街,青石板路被细雨浸润得发亮。街口“福源布庄”的檐下,掌柜林德昌正踮着脚为一位讨饭老妪量布。粗布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沙沙作响,伙计阿福急得直搓手:“东家,再这么白送下去,咱们下月的租金都要凑不齐了!”林德昌却将多出半尺的蓝粗布叠好,塞进老人怀里:“天快冷了,给孙娃做件棉袄吧。”老人颤巍巍地跪下,他慌忙扶住,袖口露出的补丁在雨中泛着灰白。
这一幕被躲在街角的陈家幺女陈玉娘看在眼里。她刚拒绝了父亲安排的第三十七门亲事,此刻攥着银簪的指尖微微发颤。三日前,她扮作丫鬟到布庄,亲眼看见林德昌给佃户算工钱时,在账本上偷偷多写了二百文。“这样的人,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。”她望着雨中那抹清瘦却坚挺的身影,突然红了眼眶。
陈家是邻县有名的米商,陈老爷得知女儿心意后,气得掀翻了茶桌:“林德昌不过是个穷书生,拿什么娶你?”陈玉娘却摘下头上的赤金步摇,放在梳妆盒里:“女儿要嫁的,是他的菩萨心肠。”最终,这场轰动歙县的婚事在非议中完成——陈玉娘的十里红妆里,藏着她变卖的翡翠镯子;林德昌迎亲的八抬大轿,是用赊来的绸缎扎成。
展开剩余89%婚后三年,布庄生意蒸蒸日上,分店开到了屯溪码头。咸丰六年夏,陈玉娘临盆那晚,梦见弥勒佛脚踏祥云,怀中抱着金娃娃。转天林怀善出生,粉雕玉琢的小脸笑起来眉眼弯弯,活像庙里的弥勒佛。林德昌抱着儿子老泪纵横:“我儿面相慈善,日后必成大善之人!”
二、家道中落志愈坚
命运的转折发生在怀善八岁那年。林德昌听信好友怂恿,将全部身家押在茶叶生意上。新安江那场暴雨中,商船被水匪截成碎片。浑身是伤的伙计跌跌撞撞爬回布庄,手指蘸着煤灰在账本上艰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叉,随后瘫倒在地。
林德昌赶到时,只见伙计昏迷不醒。他腿一软,跌坐在柜台旁,哆嗦着伸手探了探伙计的鼻息。盯着账本上那道灰糊糊的叉,正好盖在“本金三千两”的字上,脑袋“嗡”地一下炸开。林德昌只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,眼前一黑,重重栽倒在地。他一病不起,临终前攥着陈玉娘的手直掉泪:“善儿爱读书,日后定要供他考取功名。还有……杨家的婚约,怕是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没了动静。
陈家的天塌了。自从林德昌去世,陈玉娘就像根绷紧的弦。白天她在布庄旧址摆个针头线脑摊,寒冬腊月里手指冻得发紫,还得给人缝补衣裳换米;夜里摸黑走三里地,去富人家当帮佣洗马桶。有回暴雨天摔进泥坑,爬起来接着赶路,到家发起高烧,硬扛了两天又爬起来干活。街坊劝她歇一歇,她总说:“善儿读书费脑子,得吃口热乎饭。” 其实从开春起,她就常背着儿子偷偷吃药。那药汤子又苦又涩,是用晒干的野草熬的,喝下去烧得胃里直翻涌。夜里咳得厉害,就用被子蒙住头,生怕吵醒隔壁屋的怀善。可纸包不住火,有次怀善早起,在墙角发现个装草药的破碗。
十六岁那年,林怀善考中秀才,喜报送到家时,陈玉娘蹲在灶台前直抹眼泪,沾着煤灰的手把红榜纸都蹭花了:“他爹啊,咱善儿没白啃那些冻硬的窝头!”她想给儿子煮碗荷包蛋,揭开米缸才发现见底了,最后只熬了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。
当晚,陈玉娘缩在破棉被里咳个不停,还硬撑着给儿子补那件补丁摞补丁的长衫。油灯忽明忽暗,她好几次把针戳进手指头,就着唾沫把针眼搓开,嘴里念叨:“得让我儿风风光光去见世面。”怀善半夜起来,看见母亲歪在桌边睡着了,手里还捏着没穿好线的针,烛火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,瘦得跟村口那截枯树枝似的。
转天一早,陈玉娘就起不来炕了。她躺在漏风的西厢房,听见儿子在院里劈柴,急得直捶炕沿,结果眼前一黑滚到地上。怀善冲进来时,见母亲从炕席底下摸出个油纸包,手哆嗦得像筛糠:“杨家那丫头...等了你八年...你爹走前...拼着最后一口气...”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你要是...退了婚...我死了都闭不上眼...”
怀善抱着母亲虚弱的身子,眼泪砸在她打着补丁的衣襟上。陈玉娘最后攥着他的手腕,用尽全身力气把文书塞进他掌心,喉咙里挤出几个字:“做人...得...守...”话没说完,手就垂了下去,文书边角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,像是要把“信义”二字刻进儿子骨头里。
双亲离世后,林怀善瘦得脱了形,却把母亲留下的婚约文书缝进贴身衣袋。杨家再次上门逼退婚那日,媒婆带着几个壮汉踹开林家破门,把退婚文书拍在桌上:“杨老爷说了,玉瑶要嫁的是举人老爷,不是你这吃百家饭的穷鬼!”怀善攥着文书的手青筋暴起,指节发白:“除非我死,否则婚约不可退!”争吵声惊动了隔壁卖豆腐的刘婶,她举着擀面杖冲出来,街坊们也渐渐围拢,杨家人才骂骂咧咧地离开。
这场闹剧很快传遍县城,也传到了县太爷外甥张世豪耳中。此时的张世豪正躺在醉仙楼的雅间里,左手搂着歌女,右手把玩着翡翠扳指。自从在诗会上见了杨玉瑶的《咏梅》诗,他就一心要纳这美人做妾。听家丁添油加醋说完退婚争执,他冷笑一声,扳指在桌上重重一磕:“不过是个穷酸书生,也敢跟我作对?”原来杨家早收了张家的和田玉镯,私下应下这门亲事,却被林怀善搅局。张世豪转动着泛着绿光的扳指,眼底闪过狠意:“去告诉黑风寨的刘老大,是时候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了……”
三、雨夜救美种善因
守孝期间,林怀善在集市撞见一名疯癫孕妇。女子披头散发,破衣下的肚子高高隆起,正拍着手唱着胡话:“郎在东,妾在西,一江水,断人肠……”人群中有人议论,这女子已在镇上晃悠半月,无人知其来历。
突然,女子两眼翻白栽倒在地。林怀善想都没想,扒开人群将她背起,草鞋在青石板上踩出串串泥印。郎中号完脉直摇头:“胎像不稳,再加营养不良,怕是凶多吉少。”林怀善咬咬牙,当掉祖传玉佩,换来米面药材。此后三个月,他白天给人抄书换钱,夜里守着女子煎药。疯女子渐渐认得他,每次见他进门,都会咯咯笑着伸手抓他的衣袖。
分娩那日,暴雨如注。接生婆在屋里忙得满头大汗,最终抱着婴儿出来时面色凝重:“孩子保住了,可产妇……没了。”林怀善颤抖着接过襁褓,摸到婴儿颈间半块玉佩,接生婆告诉他,疯癫产妇临终前,曾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孩子颈间。他为孩子取名“安儿”,愿他此生平安。
四、被逼退婚险象生
自从张世豪盯上杨玉瑶,林怀善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。黑风寨的土匪天天在他家门口晃悠,不是砸烂窗户,就是把死老鼠扔进院里。有天半夜,怀善正搂着安儿躲在床底,屋顶突然“咚”地一声,掉下个破瓦罐,吓得孩子直往他怀里钻。
这天晌午,杨家的小丫鬟偷偷塞给怀善一张皱巴巴的纸条,说玉瑶在后街破庙等他。怀善揣着文书就往那儿跑,到地儿才发现庙里空荡荡的,只留着玉瑶常戴的红头绳缠在砖头上。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顺着墙根找出去,刚拐到西街口,就看见一群人围着哄闹。
张世豪搂着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玉瑶,正往马车上拽。玉瑶的蓝布衫子扯破了好几道口子,头发乱糟糟地散着。“怀善!别管我!快跑!”她喊得嗓子都劈了,却被张世豪用脏抹布堵住了嘴。张世豪歪着脑袋,晃悠着手里的翡翠扳指:“林怀善,把婚约交出来,饶你条活路。不然今晚就让你看着玉瑶进我张家大门!”
怀善冲上去就想拼命,却被四五个土匪按在地上。他眼睁睁看着玉瑶被拖进马车,人群里有人想帮忙,张世豪的狗腿子立刻亮出明晃晃的大刀:“谁敢多管闲事,跟这小子一个下场!”马车扬起的尘土里,玉瑶的一只绣鞋掉在泥地里,转眼就被踩得不成样子。
五、连夜出逃遇贵人
玉瑶被掳进张府后,日日以泪洗面,寻死觅活。张世豪怕闹出乱子,便将她关在柴房。玉瑶趁看守打瞌睡时,用木梳一点点撬开窗棂,跌跌撞撞逃出张府。她浑身是土,却咬牙摸黑跑到林家报信:“怀善,张世豪拿了假文书到处宣扬婚约作数,明日就要上门抢人!”
原来那日西街口,玉瑶趁乱将藏在袖口的假婚约塞进张世豪怀里,真文书则一直贴身藏在衣襟暗袋。但张世豪凭着假文书造势,勾结官府要强行下聘。怀善攥紧母亲留下的真文书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:“咱们必须今晚就走!”
三人刚摸到后门,却听见巷子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。“不好,他们追来了!”杨夫人脸色煞白。怀善急中生智,带着众人躲进隔壁废弃的染坊。染缸里还残留着靛青色的汁水,安儿吓得直往玉瑶怀里钻,怀善捂住孩子的嘴,低声哄道:“小安别怕,咱们玩躲猫猫呢。”
月黑风高夜,染坊的破窗纸被风吹得哗哗响。一个黑影翻墙而入,正是张世豪派来搜查真文书的杀手。杀手举着匕首正要翻找箱柜,却听见黑暗中传来轻轻的哼唱:“小安睡,月当灯,爹爹守着到天明……”那声音温柔又坚定,让杀手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,母亲也是这样哼着歌哄他。杀手鬼使神差地没有仔细搜查角落,只抓起桌上玉瑶遗落的手帕——那手帕下压着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备用假文书,权当交差,对着黑暗中模糊的人影抱了抱拳,悄悄离去。
红烛摇曳的马车上,杨夫人含泪为玉瑶和怀善草草拜堂:“孩子,你们先逃命要紧!”车轮滚滚,载着三人消失在夜色中。直到马车驶离县城,玉瑶才突然想起什么,从怀中掏出个布包:“在张府柴房,安儿一直哭闹着要床底下的东西,我摸出来发现是这个。”
怀善展开布包,半块玉佩泛着温润的光——正是安儿出生时,他在襁褓里发现的那块。当时接生婆说,疯癫产妇临终前,曾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孩子颈间。此刻玉佩边缘还沾着些陈年污渍,想来是被藏在柴房床底许久。安儿迷迷糊糊睁开眼,伸手抓住玉佩紧紧贴在胸口,嘴里嘟囔着:“娘...娘...”
怀善喉头一紧,将孩子搂进怀里。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,映得玉佩愈发清亮。他们一路向北,风餐露宿,终于在青弋江边的渡口停下脚步。
六、青龙寨主寻至亲
渡口的官兵以“通缉要犯”为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。正当怀善焦急之时,江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:“放开我干儿子!”只见一艘大船破浪而来,船头立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,腰间赫然挂着半块玉佩,与安儿手中的玉佩形制相似。
汉子纵身跃上码头,几步冲到怀善面前。他满脸络腮胡,眼神却透着急切:“半月前我救下的货郎临终说,歙县有个抱着孩子的书生,孩子戴着半块刻‘平安’的玉佩,和我这寨主玉佩是一对!”说着颤抖着掏出自己的半块玉佩,与安儿的玉佩严丝合缝。老寨主顿时老泪纵横:“恩人啊!这疯癫女子,是我失散五年的女儿翠兰!”他扑通一声跪在怀善面前,“若不是你收留照顾,我翠兰和这孩子...”
怀善慌忙扶起王铁山,将当年救翠兰的经过细细说来。王铁山执意认林怀善为干儿子,留他们在山寨养伤。林怀善得知张家父子的累累罪行后,劝王铁山:“干爹,占山非长久之计,山下废弃驿站可改建成客栈,也好让兄弟们安身立命。”王铁山沉思三日,最终带着全寨兄弟下山。
七、金榜题名惩奸恶
林怀善带着玉瑶、安儿投奔父亲故交周掌柜时,三人衣衫褴褛,如同惊弓之鸟。周掌柜望着老友遗孤,红着眼眶拍板:“善儿只管安心读书,天大的事有伯父担着!”三日后,一辆雕花马车停在林家临时落脚的小院前,车上满载笔墨纸砚与名家典籍,随车还来了三位硕学鸿儒——这是周掌柜重金从江南书院请来的先生。
此后两年,玉瑶每日鸡鸣而起,将省下的糙米熬成稠粥,自己却只啃冷硬的窝头。她坐在怀善书桌旁,默默研磨红袖添香,月光常透过窗棂,将两人的身影叠印在写满批注的书页上。安儿总在父亲读书时,趴在矮凳边用木炭学字,小脸上沾着墨点,却执着地问:“爹爹为何总帮别人?”林怀善放下书卷,指着墙上母亲留下的家训:“你看这‘积善余庆’四字,当年若不是众人相助,哪有我们今日?”
咸丰十九年春闱,林怀善的《治国策》如同惊雷炸响。文中以歙县民生为引,痛陈贪腐之弊,提出“以善治吏,以德化民”的主张,连主考官都拍案叫绝:“此等文章,当为天下先!”放榜那日,八百里加急送来状元喜报,周府门前的鞭炮屑铺成红毯,连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县令都捧着贺礼,在门外候了三个时辰。
皇帝召见时,林怀善将张家父子的罪状和盘托出,字字泣血:“臣愿以巡按御史之职,涤荡徽州浊流!”半月后,数十辆囚车押解着张世豪及其党羽进京,张家老宅搜出的账册堆成小山,其中二十多起命案卷宗,桩桩直指县太爷与土匪勾结。当张世豪被押往刑场那日,歙县百姓自发摆起香案,有人甚至将写着“青天大老爷”的万民伞,悄悄挂在林府门前。
与此同时,王铁山的“报恩客栈”在青弋江边落成。开业那日,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被人搀扶着前来,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,与安儿的玉佩严丝合缝。原来这十年来,她踏遍江南寻找女儿,终于在客栈的喜报中,看到了熟悉的玉佩纹路。两块玉佩合璧的刹那,竟呈现出一尊栩栩如生的弥勒佛像,阳光穿透玉身,在地面投下金灿灿的光晕。
八、善念相传照后人
二十年后,林安儿身着官服踏入翰林院那日,特意绕道回了趟歙县。他在西街茶馆设下茶宴,听老人们讲述父亲当年的故事。有位瞎眼老乞丐拄着竹杖摸来,浑浊的眼中泛起泪花:“当年要不是林状元施粥,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!”安儿恭敬地为老人斟茶,忽然想起儿时父亲常说的话:“善念就像春日的种子,看似微小,却能长出遮天大树。”
林家祠堂里,三炷香终年不断。一炷敬父母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,一炷敬翠兰用生命留下的善缘,最后一炷青烟袅袅升起,寄托着对天下善人的敬意。每到中秋,林府便会敞开大门,招待四方流民。玉瑶虽已满头白发,仍会亲自下厨熬煮热粥,就像多年前在破屋里,为苦读的丈夫留一盏温暖的灯火。
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轻响,烛火映着那对玉佩雕成的镇纸,泛着温润的光。林府的孩子们总爱围在长辈膝头,听他们讲述那个关于善念的故事——从一间布庄的善举开始,历经风雨,却在岁月中绽放出永不凋零的光芒。后来,林安儿在任上主持修建了“积善义仓”,将父亲当年“以善治吏”的理念化作实物,仓廪上刻着两行小字:“一念之善,万代相传;寸心温暖,可抵寒霜。”而那对合璧的弥勒玉佩,被供奉在林家祠堂的神龛上,每当月光透过窗棂,玉佛便会在地面投下柔和的光影,宛如当年染坊里哼唱的摇篮曲,温柔地笼罩着所有相信善念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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